潮新闻客户端 朱国良
中国人聪明的,用对了地方更好。不少地方沿袭而用的老法子、土办法,往往是老百姓聪慧灵性的熠熠闪光。弱者生存多智慧,也是这么个理儿。比如春回大地之时,农民们会在刚露头的麦苗上来回穿梭踏几下,据说这种看视的破坏,会压力变成动力,麦苗觉得春天在呼唤我呢,反而都快快钻出来,沐浴春雨,迎候春光,长得快而壮呢!在香茹之乡也有一法:有的菌茹懒散了,昏沉沉睡去了,硬生生不冒头,在似僵非僵之际,茹农就会拿根木棍轻轻敲一下,此谓之“惊樯”。还真怪,经这么一敲一惊,香茹蓦地醒了过来,还真长了出来了!
而钓鱼更少不了一个行之有效的老法子。它用的是原始材料,以竹为竿,以丝为纶,钓饵则由蚯蚓、饭团、面粉进化成芝麻、黄豆、酥糖甚至更高级新奇的食料加工而成。《淮南子》有云:“钓鱼者务在芳香饵……芳香饵者所以诱而利之也。”
大凡钓鱼是闲适,是娱情,是修身养性,是陶冶性情。做一富翁不如做一钓翁,更是一种自嘲和安慰。而有的人的钓鱼,与其说是一种守望和猎取,莫若说是一种消磨和享受。高适诗谓“心无所营守钓矶”,柳宗元的“独钓寒江雪”,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至于“本是潇洒一钓客,自东自西自南北”,“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更是萍踪飘忽、随缘遇合的旷达和自慰了。
钓鱼其实并不局限于这一原始的谋取和娱情,往往被聪明人扩而大之,寄寓别一番深意。醉翁之意不在酒,钓者之意不在鱼是也!西汉韩信垂钓于淮,钓到了漂母的饭食和日后的功名;东汉严子陵钓于富春江,抛了功名钓了浮名。商末周初的姜太公钓于磻溪,使用无饵直钩且离水三尺,终于钓到了周文王,成就了一番事业,遂成钓尽江波,始遇金龙之愿。这种钓名钓利之术,一方面有钓功名利禄的,也有君王钓天下英雄的。古代帝皇往往自比文王,也希望有杰出之士前来辅助,于是往往迷信渊泽之畔必有灵蛇,蓑笠之间乃多奇士,因此也多了一些黄金台上礼贤下士,以求高人,三顾茅庐、求贤若渴的事例来。
严子陵钓台。潘文奇/摄
当然,如若天下才人贤达,皆视名利如粪土,守节不出,那恐怕就如清人《垂钓》诗所咏的那般:“香饵自香鱼不食,钓竿只好立蜻蜓。”可是识遍天下人,能视名利如粪土者有几人。煞费苦心名利场,到头其实是白忙。人死化作青烟去,也就悼词多几行。遥想当年总逞强,凡事总是不买账。老去谁在谈理想,尽凑南墙晒太阳。这也是我们这些老先生的自嘲之语和心里之话。
可叹年轻气盛的英士豪杰,总想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的,终身“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的毕竟凤毛麟角。连李白这位吟过“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浪漫诗人,也表达了垂钓绿柳畔,心在庙堂上之愿:“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至于其他文人热望的“帝乡明日到,犹其梦渔樵”之作,则往往又是虚伪的心在江湖,心存魏阙之作,有的则以钓喻人似退隐,实是讨价还价、以退为进的假清高,这分明地把钓术、权术一并当魔术了。因此这又使我们看到,钓术、隐术之中,往往还有人生算术、暗窥权术这林林总总的奥秘奥妙,基于此,钓一份人生清闲,钓一点生活志趣也就荡然无存了。
于是,对于钓鱼之类,我终于明白了鲁迅先生说的这句话是多么清醒和深刻:懂得此理者,懂得中国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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