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故宫博物院里,收藏有一枚清代的寿山石菊花章。
印石上,两只雏菊,稚拙可爱,犹如简笔绘画,西泠八家之一的赵之琛将「金石千秋」四字篆刻在底部。
这四个字,笔画深刻,即使在百年后的今天看来,依旧有些不可磨灭的意思。
其实,菊花与石,都与时间相关。
在古人眼中,万物在秋天衰败,唯独菊花灿然。在菊花身上,存在着可以抵挡时间的魔力,被视为祝颂「长寿」的符号。石头也亦然,不朽不烂不灭,是时间长久的代名词。
从意义本身来说,菊花与石,也是两种格外相似的事物。
菊花有「隐士」、「高洁」、「不随俗流」之意,这与玩石一族的心境,有几分重叠之处。但凡爱石者,大都向往其中的意境。
那么雕刻师如何来处理菊花与石?
作为君子之花,文人风格是雕刻菊花不可逾越的底层审美之一。在寿山石雕刻中, 文人风格以薄意雕刻为代表。
寿山石薄意奠基人林清卿曾说过:「薄意创作以花卉最难,次则山水,再次则人物。」
薄意创作最难是花卉,而在各类花卉中,又以菊花最为复杂。
它的花瓣丝丝缕缕,长短不一,繁多密集,存在着疏密、纵横、层次、聚散等复杂的隐秘关系。因此,若要让石头绽放菊花,审美和刀下功力,缺一不可。
将菊花处理得最写意的,属林清卿第一。
林清卿创作过许多与菊花相关的寿山石作品。他一般将菊花枝梗定势在章面的侧边,使其旁斜而出,与花头形成巧妙的夹角,这是造型生动的前提。
他深谙「触目纵横千万朵,赏心只有三两枝」的要义。在其布置的画面中,大多只存在有一二枝菊花,而且都以侧面花为主。所刻的菊叶多半不规则,上仰下垂,或整或碎,并不强调筋脉的规律。
菊之外,还有模糊的蝴蝶,半块山石,几道若隐若现的水痕,几根稀疏的草,组合出幽寂、旷然、疏淡的氛围感,写意秋菊即成。
继林清卿之后,另一位西门派代表人物王雷霆提供了雕刻菊花的标准模板。
相比林清卿的「圆融」、「写意」,王雷霆的刀路更加清晰深刻。
从花瓣、叶脉可以看出,王雷霆将菊花的细节给与得更多,而且处处严谨工整,秀丽端庄。西门派「重典雅、工精微、近画理」的雕刻特色,对于菊花的文人气质,恰是契合。
在当代寿山石雕刻领域,有一位文人审美的集大成者陈达,将传统菊花的画风大力一转,赋予了菊花「怒放」的气质。
从陈达所作的「清平乐薄意章」、「菊花薄意章」、「秋意薄意章」可以看出,他善于通过构图来营造「气势」。
要么自下而上蜿蜒到顶端,将花瓣集中在章面上半部分,凌空盛放,有俯瞰之势;要么全部布满前后章面,彼此呼应,形成两面围攻之势。
陈达所刻的菊花,是浓烈的,花瓣铺天盖地,层层叠叠,鳞次栉比,线条繁而不乱,画面错落有致,最后再留出大面空白,专门书以甲骨文,或小篆。
一气浑成,壮丽之极,令人联想到「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之句。
从石头上绽放的菊花,平淡,伶仃,寂寥,灼灼,皆耐人寻味。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菊花背后,是世人向往的隐逸之地,倘若能得一块有菊花绽放的美石,就可将梦想盛放在触手可及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