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忽然有印友跟我说,我这块石头太不给力了,一刻就碰到砂丁,问我是不是要买点高级石头。我立即想起去年篆刻界的一件大事,12月20日嘉德秋拍完成,第二天,我的朋友圈(几乎全是篆刻、书法爱好者)被这次拍卖消息刷屏,原因是中国嘉德2017年秋拍中,清代篆刻家赵之谦刻制的青田石自用印章《为五斗米折腰》以1050万落槌,加上佣金最终1207.5万元成交。赵之谦是篆刻大师,这几乎为不同流派的篆刻后人公认,但生前整天为生计所迫的赵之谦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这方青田石作品会拍出这样的天价的。
赵之谦是个个性鲜明的大师,具体可以见我的文章《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赵之谦》,看上面画家杨憩亭给他画的画像中赵之谦本人的题字:“群毁之,未毁我也,我不报也。或誉之,非誉我也,我不好也。不如画我者,能似我貌也。有疑我者,谓我侧耳听,开口笑也。”赵之谦的特立独行,可见一斑。但这都不是,今天的重点问题是,赵之谦这方拍出天价的篆刻作品的材料是——青田石。
先看这方印的印面和边款:
是不是叹为观止,反正仅观照片就足够我叹息很久了,一方青田石,在赵大师手里,刻出了田黄的水准!
学篆刻的朋友大部分说这是个“烧钱”的爱好,仅石料一项,就足可称篆刻是个大“坑”。在这一点上,赵之谦给我们开了条好路。赵之谦的作品中,极少有名贵的石料,这跟其他篆刻大师动不动就是“田黄”、“鸡血”有区别,齐白石也大量用青田刻印,但齐白石的原因大致是他的单刀冲刻印风需要青田的爽脆,而赵之谦很大程度是应当是因为他自己的经济原因吧。
我们知道,远古时的印章材料是丰富多样的,铜印、银印、金印、玉印、石蜡印、陶印、牙印、角印……各种各样的印章材料都有其独特的制作工艺与技术,到了元以后,石料开始进入印章领域,文人因为石料易于刻制而加入到印章刻制队伍从而诞生了篆刻艺术。石料与远古的其他材料的制印工艺显然不同,远古的铸、凿、碾等在各种材料上施展的制印技术也完全不同于文人们在石料上用冲、切刀法刻制出来的的效果,这是物理层面材料本身决定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拿刀刻在金属表面和刻在石头表面形成的刻痕当然是有区别的,铜印与石印形成的效果有区别是必然的。
石料影响创作,这是肯定的,但不同的大师有他们不同的掌控能力。浙派开派大师丁敬曾经在印款里说:“此等石嫩于闺粉,使千里马行败絮上,不骋意气,惜也。”(“囗囗、师韩”两面印边款),丁敬对他用的石头是非常不满意的,觉得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完全表现出来,当然,这基于丁敬对石性清楚认知;再往后来,皖派大师吴让之也有一段话:“石甚劣,刻甚佳,砚翁乞米画梅花,刀法文氏未曾解,遑论其他……”(“画梅乞米”印边款)。吴让之一边感叹于石料的劣质,一方面自得于自己刻制能力的高超,甚至,他由此叹息篆刻鼻祖文彭也不见得了解刀法是怎么回事。当然,这也基于吴让之对于石料的清醒认知。
对于石料,跟吴让之同时代的赵之谦也有清醒的认识,因此他在“何传洙印”的边款里说:“汉铜印妙处不在斑驳,而在浑厚,学浑厚则全恃腕力。石性脆,力所到处应手辄落,愈拙愈古,看似平平无奇,而殊不易貌……”石料与最后创作的效果关系紧密,当然也影响一个人的终生成就,显然,赵之谦是能针对不同的石料采用不同的技法方法的,这种随机应变的技法手段基于他长期的艺术实践。
其实,我们看汉印,汉铸印与汉凿印所表现出来的线条差异,铸印浑厚,凿印健峭,各具清楚的审美特征,对于同样是金属铜的制印方式,汉代的匠人们参取了不同的制作工艺,也表现出来了不同的风格。
不管是大师,还是远古的匠人,他们针对不同的材料,采用了不同的技法运用方式,因材施法,扬长避短,从而都获得了优秀的作品,对于我们这些初学者,启发有两个:1、别管什么材料,提高自己的技法水平才是最重要的;2、不同的材料,可以采取不同的技法,重要的是摸透这种材料的特性。而要摸透这些特性,没有其他方法,就是刻,刻,刻。如果你翻看过我以前的文章,你会发现我举过例子,有一些较有个性的篆刻家,专门找别人认为有毛病、在砂丁的石头刻印,而且如获至宝并最终创作出上乘佳作(当然,那是追求艺术的偶然性)。
当篆刻初学者叹息手头的石料不好时,多想想赵之谦那块卖了1200多万的青田石(现在初学者手中大量的青田石)吧,你刻不好的原因并不是石头,而是功夫不到(当然,这并不绝对,如果你是学陈巨来之类的元朱文印章,市面上几块钱的青田石会崩得很惨,当然也就不适合),还没有掌控它。如果有能力也有机会刻制不同材料时,请努力掌握手中材料的特性,不同的石料对于印风必然有其物理层面的影响,我们要做的,是熟悉特性,记住这些特性,并找到技法解决方案,最终驾驭它们。
(【老李刻堂】之251,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