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60岁左右，母亲陆陆续续得了些关节炎等小毛病起，她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没有人长生不老，寿命天定，老天爷让走就走，我才不治呢，你们以后也别瞎花钱给我买罪受。

这样的话，母亲念叨了20年，我的耳朵都听出老茧子了，所以，我一直认为母亲是一个大彻大悟，视死如归的人。

然而直到前两年，85岁的她患病去世，我全程照料，才发现，其实病痛没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都能说的轻松，真到那步田地，你压根想不到，人能萌生多大的求生欲！

我叫陈小梅，今年57岁。

我的母亲，是一个很能吃苦耐劳的农村女人。

她中年丧夫，一个人拉扯大我和妹妹，同时还要兼顾家里地头，人情来往不说，还要操持娘家的事。

外婆中风偏瘫，母亲是长女，下面一溜排全是弟弟，贴身伺候的事只好她来做。这一做，就是12年，直到外婆去世。

相比之下，外公就是因为脑溢血，起夜的时候摔倒不省人事，人就没了。

所以，多年前，母亲就感叹道，人老了，能够慢慢老，快快死，也算是福气了。

经历了这么多亲人的离世，母亲早就看淡生死，也常常念叨：如果哪一天她也得了不好的病，让我们也别瞎花钱，还让她遭罪。

所以时间久了，我也深深的认同她的话。

谁曾想，去年年底，85岁的母亲，正在灶上给我们炸她拿手的藕饼，突然哎呦哎呦的叫唤，把在一旁摘菜的我和底下烧火的妹妹都吓得不轻。

我们两立马就想带她去医院，母亲却说，老胃病，估计是早上喝了口凉开水，冰着了。

因为母亲平时还养鸡种菜，腿脚麻利，耳聪目明，再加上人常说：农村人皮实，八九十岁还做饭的人大有人在，所以我也没放心上。

没想到我们刚返城上了一周的班，就接到邻居的电话，说母亲搁家里躺着，好几天都没出门了。

我们不顾母亲的反对，火急火燎的把她送去医院，医生的话让我们的心掉进了冰窟窿。

胃癌！晚期！成功的概率不高，大约只有30%，能多活个一两年。

如果不治，就看运气了，有的人3个月就走了，但也有的人，能多活几年十几年。

没想到，我和妹妹因为到底要不要给母亲治病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我比妹妹大5岁，出来的早，早年打工的钱都交给家里，贴补妹妹读书，所以妹妹打心眼里很喜欢也很敬重我这个姐姐，这么多年，我们姐妹俩从来没有红过脸，可这回，她竟然和我针锋相对。

我认为真正的孝顺就该听从老人的话，母亲一贯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愿意插管，不愿意住院，那就让她好吃好喝的去吧。

可妹妹却说，如果我没钱，没关系，费用她出，她很感谢我的付出，没有我，也没有她后来的学业，但是，母亲平时腿脚麻溜，吃得下睡的香，真忍心不管她了吗？没准治好了能长命百岁。

我知道，我早年出去打工，妹妹和母亲在家里相依为命，感情深厚，我又何尝不是呢，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亡，人生只剩归途，我早就没有父亲，我又何尝舍得母亲！

可是一想到我老公的大姨，本来一个挺健谈挺胖乎的老太太，是肠癌化疗，结果半个月头发掉光，顶着个假发，每次看到我们都眼泪汪汪，吃啥吐啥，只能插管靠鼻饲，瘦的皮包骨头都脱相了。

所以，我打死也不想让母亲也承受一遍，我觉得与其受折磨多罪，毫无质量的生活，，还不如顺其自然，痛痛快快的走。

我想，母亲也会毫不犹豫的支持我的想法。

可妹妹却说，要是能活，谁愿意走的早，妈妈还不是想给我们姐妹俩省点钱，怕我们压力大，负担重。

到最后，还是妹夫给了建议，他是个公务员，大约也擅长察言观色，他说，姐，你们别吵了，要不你们问下咱妈的意见。

妹妹这下就像搬了救兵，赶紧说，对呀，我们怎么这么傻，主角是咱妈，咱们得问问她的意见。

我刚想说，咱们还是不要问母亲了，然而话没说出嘴，只看到妹夫对我挤挤眼，意思是你随她去吧，我望着小妹跑开的背影，也只好重重叹了口气。

母亲听完妹妹的话，有那么一分钟的征神，看看妹妹又看看我，再看看我妹夫，好像我们脸上有字。

她哆嗦着，还没说话，已经泪光盈盈了，她说:“大妮二妮，你们觉得妈这个病，能治好吗？”

母亲生性要强，艰难岁月里，我很少看到她如此脆弱的一面，就像一个孩子，祈求大人的保护。

那一刻我懂了，我知道，母亲不想死，想活。

母亲颤颤巍巍的，从床边席下摸出了一张存折还有两个银元，说:“这里头是你们两这些年给我打的钱，也有7万多块，这两个银元，是你外公留下来的，也算是古董了，应该能当些钱，你们看看这个钱，够不够?”

母亲仰着头，充满期望的看向我们，她说：“真不是妈怕死，妈实在舍不得你们俩啊！”

说完，她绷不住嚎啕大哭，而我心里的某处坚持也轰然倒地。

虽然母亲从前那样看淡生死，如今又有这般强烈的求生欲，是我怎么都想象不到的，可既然母亲都这样说了，就依着她吧！

于是，我们就先取了存折里的7万块钱带她去手术。

然而医生说，要做胃切除，要切开器官，要插5根导管，还有做腹腔热化疗，化疗的时候，要纹丝不动躺一个半小时，腹腔温度要升高到41度，而这样的化疗，一个月要8次，压根没有时间给母亲喘息。

我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可一迎上母亲和妹妹灼灼的目光，只好又把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第一次化疗，母亲感觉还行，但是到第四次的时候，她受不了了，整个人开始呕吐，恶心，甚至饭都开始吃不进去了。

到最后，她竟然连饲养液都喂不进去了。

看着母亲躺在床上，吞咽困难，说话吃力，一双眼睛傻傻的盯着天花板，浑身插满管子，我和妹妹深感进退维谷，只好按部就班按疗程走，期待奇迹的发生。

然而奇迹没有降临，降临的却是来自母亲的噩耗，在第六次化疗后，瘦弱不堪的母亲，溘然长逝。

灵堂上，妹妹哭的撕心裂肺，她说是她害了母亲，要不然母亲还能多活个半年一载也不一定。

我不忍责备，可心里却翻江倒海。

我抬眼看向母亲笑意盈盈的遗照，那还是去年春节我们去照相馆拍的全家福，短短3个月竟然阴阳两隔。

我心里不禁在想，母亲是否内心也后悔过？她是否还记得自己说过，阎王叫人三更走，绝不会留人到五更？不要瞎花钱，没用的，还找罪受。

可如今，直到她去世，我才陡然明白：人啊，无论之前多么看淡生死，真到大难临头那一刻，又能有几人从容赴死？

贪生怕死，就是人的本能。尤其是老年人，嘴上说的谁都有一死，早晚的事，可真做到的又有多少？

真到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就迷糊了，反而会选错。

所以，我建议，老年人如果得了大病，还是不要征求他们的意见为好。

有些人，不知道还好，吃吃喝喝，还能长寿，多活个十年半载的都有，可一旦知道命不久矣，那种恐惧，凄惶就会牢牢占据他们的心，让他们寝食不安，不相当于提前催命吗？

不要觉得不告诉他们就是不孝顺，是不义气，相反，正因为不告诉，他们吃好喝好，开开心心，还能长寿些。

其实这样的例子真的不少见，我有两个同事家里的老人，都是得了癌症，瞒着，不管不顾，有一个竟然多活了6年，一个多活了3年。

如果我们把做不做手术的选择权交给老人，无论他怎么选，从知道死期将近的那一刻起，他们心里就埋下了一根针，日日夜夜不好受。

人啊，哀莫大于心死 ，一旦知道自己要走了，信念就倒了，精气神也没了，整个人就彻底垮了，散了。

所以，我真心奉劝大家，老人年纪大了，别告诉他，也别过度治疗，看看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去带着他完成，让他吃好喝好，心情好，比什么治疗都有意义。

另外，也希望广大老年人，不要再说什么大病从医生，小病从死的话了，说了也做不到的。

最后，真的希望早点出台安乐死，让老人们走的从容，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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